热爱学习的沙子

我没有什么信仰只有很多畏惧
在惶惶不安中努力笑着活下去

【普&奥】地上的风筝

罗德里赫回家时已经是中午了,七岁的儿子正跪在窗边的椅子上像尊雕像一样眼神坚定又空洞地看着窗外。


“一上午了,”家里的匈牙利女佣一边忙着摆餐具时说,“从九点趴到现在,我一碰他他就喊。”

“喊什么?”

“和平时一样,就是喊而已。”

“我记得昨天也这样?”

“您是前天回来的,恩斯特这样已经四天了。”

“你能知道他在看什么吗?”

“风筝,”女佣耸了耸肩膀拿围裙擦着手,“这几天对面疗养院的那人都没有出来放风筝,恩斯特就一直在等他。”

“对面的人为什么要放风筝?”

“谁知道,您先去试试看能不能喊他下来吃饭吧,昨天我差不多要跪在他脚边折腾到一点多他也不肯从椅子上下来。”


罗德里赫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真的有点累,昨晚的排练又发现许多问题,大家为了月底的演出准备得实在太长又太多,最开始充满激情的紧张感反而被漫长的重复和无休止的细节错误弄得筋疲力竭,大家似乎都需要休息一下,但谁也不敢在这个关头提出来。

“恩斯特,下来吧,吃饭了。”罗德里赫把手轻轻按在孩子小小的肩膀上,但他并不期待孩子会对这个举动有什么反应。

果然,恩斯特像往常一样对外界无动于衷,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但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这个相对熟悉些的人影说的,“风筝呢?”

“风筝也回家吃饭了,或许你吃好饭就能看到它又在天上。”

“天上的风筝。”

“嗯,你得先吃饭才能见到它……风筝出现在天上。”
罗德里赫试着把恩斯特抱下椅子,孩子没有反抗,这让他稍稍安慰了些。


饭后,女佣拉住罗德里赫说,要么还是去对面问问吧,大不了先借一下他们的风筝她来放。

“有这么严重吗?”

“您知道,这孩子一旦失去了某个规律就会很没有安全感,对面的人每天8点20分出来放风筝已经将近半年了。”

“是吗。”

“您一般那时候要么还没有回来要么还没有醒。”

“嗯,”罗德里赫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那等我休息一下再去对面问问吧,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让他适应一下没风筝的日子,这样对大家都轻松些。”

“我知道,但他也需要慢慢适应,他的世界毕竟和我们不太一样。”

罗德里赫笑了一声,“很有意思,不是吗,我的孩子却从来和我不在一个世界里。”

“去休息吧,”女佣轻轻握了下他的手,“不要想太多,孩子需要耐心。”

“哦,耐心……”罗德里赫慢慢地点着头退回到房间里,关上门,“谁能赐我点耐心呢?”


傍晚,女佣按惯例等罗德里赫睡醒后给他端上一杯咖啡清醒一下,恩斯特正抱着膝盖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音乐——不过也没人知道那些旋律是否进入到他的脑海中,他的目光总是漫长又沉寂,直到发现有什么不对便会陷入狂热的焦灼。


尽管罗德里赫打心底觉得去对面打听什么放风筝的人实在是有些荒唐,但在家里看到恩斯特时不时啜着手指望向窗外的样子也令他感到烦躁,就当出门透透气了,他想。


外面的风吹得人有些凉意,路上来往的人不多,罗德里赫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年轻人坐在疗养院门口的大片草地上休息,想碰碰运气便上前打听是否知道那位放风筝的人。


年轻人挠着头想了想,问,“只在早上8点20分吗?”
“是的,听说半年多每天都这个时间。”

“那应该就是我了,”年轻人抬脸打量了一下罗德里赫,“什么事?”

罗德里赫注意到这个人近看也应该快三十的年纪了,只是身上莫名带着些说不清的少年气质。罗德里赫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恩斯特的状况,年轻人听了后用力点点头,马上起身拉着他准备朝疗养院的方向走。



“不用这么急的,那个……”罗德里赫被这人过分热心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基尔伯特。”

“您好基尔伯特先生,想问您租一次大概……”

“租什么?”一直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基尔伯特回头停下脚步,“那个风筝吗?我是去拿来送你的。”

“哦您不必这样,我也不是来博同情的,按正常价格卖给我就好……”

“我们家已经不需要它了!”
基尔伯特吼出这句后猛然注意到怔在原地的罗德里赫,“对……对不起,那个……我,”他低头语无伦次地强压住自己的情绪,“我是没别的意思,就是……您说那孩子需要嘛,我家真的没人……没人再……”

“没关系,我理解,您可以慢慢说,”罗德里赫本想转身就走,但想到已经走了这么远,再毫无结果的回去可能会更郁闷,“反正我也有时间,您说吧。”

基尔伯特给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了几口,问罗德里赫要来一根么,罗德里赫想推说自己已经戒了,但看到基尔伯特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借火点了一根。

“跟你说,本来……”基尔伯特吸了吸鼻子,“本来那风筝就是给我老爹放的,这玩意都在我家仓库里放多少年了,谁知道他怎么就想起来了,吵着就要它,让我帮他试试看能飞起来么,每天早上都同一句话。看着能飞起来了就……就在那儿瞎乐,说……”他又猛吸了几口烟再慢慢吐出烟雾,“他说他要再买个更大的风筝,这个给小儿子,大的给大儿子。”

“他不记得您了?”

“有时候记得,骂我的时候,就冷不丁跳起来从我八岁骂到十八岁,好像我生下来就是给他作孽添堵的。”
“嗯……您还有个兄弟?”

“我弟弟,现在应该在殡仪馆陪他吧,等我这边收拾好东西就过去。”

“哦抱歉,请节哀。”

“没事没事,”基尔伯特摆摆手,把烟头扔地上使劲用鞋尖碾碎了,“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其实人走了心里倒踏实了。”

“冒昧问一下,令尊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其实大前天的时候就已经在床上动不了了,就靠机器维持着,不过他走的挺安静的,没吃苦。”

“那还好。”

“反正吃了苦他也记不住,什么都记不住,”基尔伯特顿了顿,“哎你知道吗,他原先是个校长,能把那特么一百多条的校规从头背到尾,一个字不差,他学校里一茬一茬的学生他一个个连名带姓都能叫出来……我以前可烦他记性太好了,几年八辈子前犯的错恨不得记我一辈子,然后在那儿叨叨叨叨,所以我高中一毕业就离他远远的,就图个清静。”

“但最后还是你来照顾他。”

“唉没办法……我弟弟那工作好,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我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干,也一直一个人……其实我以为我最多就照顾两三个月,谁知道在这地方一呆就是一年多……还眼看着人就被我照顾死了。”

“别这么说,您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他在的时候我总想着谁能替我一下,老子在这儿要憋疯了,天天吃着病号饭,屋里烟不能抽酒不能喝,他不说话我担心他是不是脑子更糊涂了话都说不了,一说话我又知道他的确是更糊涂了,昨天好歹还能冲我喊一声,今天我一碰他他就问我是谁干嘛找他……不过现在人走了,我倒有点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您可以试着慢慢回到以前的生活,找份工作,您还年轻,回到社会中去恢复得会很快的。”

基尔伯特摇摇头,把地上的烟头又朝远处踢了一脚,“再说吧,哪儿那么容易,就住这个疗养院,基本把我老爹的那点家当都花完了,还有我弟的,本来他在柏林挣的多花的也多,在这边还搭了不少,最后出殡还是他问朋友借的……说起朋友,我本来也有几个,不过这么长时间都没联系关系早淡了,昨天我打电话有的根本人都找不着。”

“会好起来的。”罗德里赫轻声说,拍了拍基尔伯特的手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

“我知道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也很残忍,”罗德里赫想了想后补充道,“但当你什么牵挂都没有了的时候,或许也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嗯,我知道,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等你将来有了新家庭,感觉会更好的。”

基尔伯特像咳嗽似的笑了几声,“我……我不太信爱情那玩意,我上次认真谈恋爱还是读中学的时候,帮人女孩子打架啊什么的,以为那是……唉,现在想想就傻……你呢?……哦对,你都有孩子了。”

“我这个……”罗德里赫深吸了口气,“有点难说。”

“怎么,离婚了?”

“那倒不是,她过世了。”

“哦,抱歉,她……她多大?”

“走的时候刚过二十九岁。”

“是什么急病吗?”

“挺复杂的病,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但她是个很有天分的舞蹈家……可以说是天才吧,她那个状态我总担心她哪天倒在舞台上就起不来了,可她一直说那是她这辈子的夙愿,最后果然也就是那么走的。”

“你这爱情经历还挺传奇的……”

“哦算了吧,”罗德里赫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解释,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儿子呢?他身体不好是不是也有些先天的因素?”

“他如果只是身体不好我可以用任何办法去给他治,但他……大部分时候我看他都怀疑那孩子到底是谁,我或者世上其他任何人或者任何能动的东西对他来说是不是都没有区别。”

“那个……我记得在哪儿看到说这种孩子通常有些地方会特别天才,像……”

“像那种随便说历史上的某一天就能算出距今多少天多少小时,听一遍交响曲就能从头到尾背下来整个乐谱的特殊天才?放心我都试过,我家里的每一张碟片都给恩斯特听过,他至今坐在钢琴前面就是从右往左一个一个键按下去。唯一能安慰我一点的是他音准不错,哪天钢琴有个键音不对,他一定会崩溃闹到我把那个音调对了为止。”

“这也算是种天赋嘛。”

“还有吃面包时,一定要切成一个个同心圆,再从最外面的一圈吃到最里面的一个,有次伊莎给他炸了盘洋葱圈,他也是把它们从大到小一个个套回去……后来发现中间缺了个心就又崩溃了。”

基尔伯特忍不住笑了起来,“抱,抱歉……不过听起来还有点可爱……”

“要是你看到你儿子会被两只同样大小的甜甜圈气到在房间里打滚,你只会想拿甜甜圈噎死他。”

“咳,那个,你没想过要送他去那种特殊学校吗?毕竟那里有专业护工什么的,或许能教的好一些。”

“我当然也试过,在他四岁的时候,我都已经把他送了进去,看着他在老师的照看下玩玩具,然后我转身的时候好像听到他叫了我一声爸爸,”罗德里赫双手插在口袋里摸着还有没有剩下的烟,“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觉,毕竟声音很小,而且在那之前和之后我又再没听他说过。”

“我觉得应该是,他可能那时候突然就意识到什么了。”

“嗯……可能吧,也可能是我想多了,”罗德里赫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我把他送走后就慢慢从那个学校走回家去,从中午走到天黑,我知道家里没人等我了,我以后也不用一下班就跑回家看家里有没有出什么意外,感觉就,好像就自由了,突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整天照顾一个根本不认识我的孩子的情绪……”

基尔伯特像是颇有感触地笑了一下,“别见怪,我是听你说这段突然觉得,咱们还挺像的……”

“是吗……”罗德里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有时有没有觉得,虽然病的是他们,但其实折磨的只是我们,他们其实自己过得挺好的,倒是我们在自作多情……”

“对对对,我照顾我老爹时老这么想,他老人家脑子一空其实啥烦恼都不记得,哪怕一时想起来了冲我发一通火就又舒坦了,我特么憋了一肚子气想忘又忘不掉……”

罗德里赫这回也笑了,“有时候我就想,干脆随他去吧,反正对他好对他差都没区别,但……那次我把他送走后不到两天,我就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在房间里晃来晃去就一个人,我坐在他平时缩成一团呆的椅子上,对着窗外看了两三个小时,就觉得这感觉很熟悉——有点像他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我用着她的东西,可她人却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又想要是哪天恩斯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突然死在学校里,我还会这样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好像他死了活了都一样……挺可怕的是吧?……所以第二天我就把他接了回来,我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我一碰他他就躲到桌子底下,我把他带回家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

“他是不是觉得你抛弃了他所以生气了?”

“如果他能这么想我会很高兴的。”

“嗯……其实我应该见过你儿子,那次捡风筝时看到对面房子的窗户后面坐着个小孩子,眼睛和你很像,梳着两个麻花辫,不看衣服我还以为是女孩子。”

罗德里赫笑了,“是他,他不让我们给他剪头发,只好编起来了。”

“挺有艺术气质的,我觉得他长大后会比你模样还好看些。”

“如果他有机会长大的话。”罗德里赫平静地说。

“那个孩子总还是有希望的,”基尔伯特敲了下罗德里赫的肩膀,“小孩子嘛,你看他一天天在长大,就会相信将来都会好起来的,他会喊你一次爸爸,也会喊第二次第三次,总归有希望的……你看我这才是……我已经彻底不会有机会再喊我老爹一声了。”


两人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基尔伯特猛地一拍脑袋,“说了半天,等我下啊,我去拿风筝!”转身朝疗养院飞奔去,不多一会儿,手里抱着个朴素的矢车菊色风筝跑了出来。

“哎,你会放吗?”基尔伯特把线轴塞到罗德里赫手里,自己举着风筝退到远处大喊,“来试试!跑啊!我帮你托着呢!”

晚上,罗德里赫抱着风筝走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想,看来偶尔放松一下也没那么糟,或许明天应该给乐团放个假……

家里,女佣已经帮他准备好了去乐团的东西,罗德里赫把风筝交给她时她开心地说,今天太阳落山前恩斯特看到窗前升起的风筝,笑了一下。

去乐团的路上,罗德里赫打定注意明天早上要早点回来,他想恩斯特在8点20分看到风筝时或许会开心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想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带恩斯特一起去门前的草地上放风筝,他们的风筝会飞得,比天都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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