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学习的沙子

我没有什么信仰只有很多畏惧
在惶惶不安中努力笑着活下去

【普奥】相册(三)

从基尔伯特那里回来后很久,我都没法专注于自己的研究,每当进入档案室或图书馆,我都忍不住想去找寻那个名字,我无比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却也无比恐慌。最后我投降了,我大老远地来这可不是为了整天做心理斗争。我借着导师的证明函进入了哥本哈根国家档案馆,在浩如烟海的名册上寻找那些个名字,名册上的名字有那么多,我简直无力翻下去。

罗德里赫·冯·埃德尔斯坦,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还有汉斯·施沃芬茨中校,我都找到了他们,时间、地点都和基尔伯特叙述得如出一辙,我翻遍了他们在那段时间的工作内容,实在和他们周围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我还找到一张罗德里赫和施沃芬茨中校的合影,中校咬着烟,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看着前方集中营的大门,而罗德里赫,抱着一个巨大的文件夹,双眼深深地埋在帽檐的阴影下,如果不是那颗和树下睡觉青年同样位置的小痣,我几乎不敢确认那是他。他站在那里,没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厌烦,似乎还有点困惑地望向门后那些穿着条纹衣服骨瘦如柴的人,我猜他下一秒就要把自己藏进文件夹中,好像那能帮助他逃离那个世界一般。

我想我只能知道这么多了,这些已经足够让我能安心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尽管我知道自己脑中一个隐秘的地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于基尔伯特说的那个夜晚到底是不是他的想象,恐怕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证明了,倒也无所谓。

直到放假回家我也再也没去探望基尔伯特,到家后,我跟父亲讲起了那次会面,他听了后像解脱了一样长长地舒了口气,拍拍我肩膀说不错,不错。我当然没有告诉他罗德里赫的事,只是有意无意地问他有没有留着当年那份保命文件,我父亲犹豫了一会儿,看我坚持着,就从保险柜的底层吃力地翻了出来。我指着底部的签字问他对这人有什么印象吗,他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我说听基尔伯特讲这人就是当年掉队到你们连的那个党卫军,他皱着眉头仔细想了许久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跟基尔伯特关系不错,就是他吗,想不到……我耸了耸肩说,你们那年代好像谁都有点什么怕被人发现的秘密,我从基尔伯特家出来时注意到他邻居,一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人装作在给他的蔷薇篱笆浇水一边躲在花后面打量我,好像我是什么政府派来的密探一样。父亲叹了口气说,没办法,也不是我们选择生在那个年代的,你别看他现在这样,没准三十年前也是个和你一样有朝气的小伙子呢,我只能附和着说,大概吧,我就看到他眼睛是紫汪汪的,年轻时应该长得挺好看。

晚上,父亲一个人在书房里,我拿出那本基尔伯特送我的家庭相册递给他,他惊异地望着我,做出一副好像我要扔给他什么可怕东西的模样。我安慰他说我已经看过了,里面的照片我很喜欢。他看着我的眼睛确认我没有骗他,许久后才鼓起勇气翻开那本相册,犹疑又贪婪地看着照片上的一张张过去熟悉的面孔,专注得像是要把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刻在脑子里。在那页野营的全家福上,他的手久久停留在上面,指尖战栗地细细描摹那位有着温柔幸福面孔的母亲,她漂亮的金发、她的双眼、秀气的鼻子,还有她深情注视着的、在她怀中撒娇的少年,一遍又一遍。
父亲突然呜咽了一声。双手蒙住双眼,喉结不自然地抽动着,他背过身去,没有一丝声音,但我知道他在哭,他哭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一样静悄悄。
“您想她,”我扳过他的肩膀说,“就哭出来吧。”
“我妈妈她……”父亲语无伦次地哽咽着,“天哪,她过去那么……”他突然紧紧搂住我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无助的绝望孩子。

我被他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沉默地看着照片里那个徜徉在母亲怀里无忧无虑的少年。

我很想说点什么,

可我还能说什么呢?


后记

毕业后,我经教授推荐来到维也纳一家报社工作,一次整理稿件时偶然发现一家在环城大道上经营高级珠宝的店铺是属于一个叫埃德尔斯坦的家族名下,我犹豫再三,还是禁不住好奇心翻出自己过去整理的资料前去一探究竟。
听说我是来对这家老店铺进行专访的,埃德尔斯坦家的现任女主人亲自在家招待我,从家族历史细细讲到这家店铺的未来规划。
“在奥匈帝国时期,这只是当时家里最不起眼的一份产业,”女主人笑了笑,“谁知道如今我们都靠它营生。”
“是战争吗?”我问,“据我所知很多有名的老店都是在战争中被拖垮的。”
“没错,战后的经济……”她摇头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我们挺过来了,我们有信心会让它恢复往日的光辉。”
“我也相信,”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曾经深埋在保险柜里的文件递给她,“对了,这张纸,曾帮助我父亲活到战后,上面的签名很像您家的姓氏,我父亲一直很想感谢他,但我们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罗德里赫·冯·埃德尔斯坦……”她轻轻念着签在纳粹鹰印章上的名字,侧头想了想,摇摇头,“不,这人应该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和那段时期的军方没有任何联系。”
这时,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在佣人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下楼梯。
“爷爷,”女主人优雅地起身打了声招呼扶过老人,“这位先生想打听一下,我们家族里有叫罗德里赫的人吗?他说那人救了他父亲。”
老人迟疑地抬眼看着我,我连忙掏出那张从档案馆拷贝的照片递过去,“这位,您认得吗?”
他久久地盯着照片上那张俊俏、疲倦的年轻面孔,沉默又果断地摇摇头,“不,我们家从来没有这个人。”
直到他转身离开我还能听到他小声的喃喃自语:
“我们家没有这个人……我们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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